Fiorano, One Person’s Devotion

Su Hung Chang
5 min readFeb 24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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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人攜了兩款穿上了黑衣牚的葡萄酒來到我和橘子哥駐足的角落,一紅一白,讓我們先喝了再說。

波爾多瓶型的白酒倒入杯裡色呈金黃帶橘,風味飽滿,帶著柑橘類水果、礦物風味,酸度均稱,有著環地中海一流白氣的架勢,卻沒有酯類帶來的醇厚滑膩;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較清瘦年份的Peyre Rose,但重量感不對、酸度也不同,除此之外,再難做其它聯想。

友人堅定地說著:「這酒你一定沒喝過。」

於是我也放棄再猜東想西,轉成享受模式好好飲酒作樂。

紅酒的瓶身隱約可摸出字樣,推斷為Langhe一帶葡萄酒,入杯一聞,再無懸念,實為一流生產者的陳年Nebbiolo酒款,似Barolo多過Barbaresco,焦油風味略重,尾韻帶著的植蔬香料和藥草氣息,是少見於其它品種的美妙;許多葡萄酒只要這類風味略多,往往就失去平衡、被視為劣作。在敝人經驗所及範圍,只有一流的Nebbiolo生產者,能在這個定錨點做出均衡、嚴肅而雄偉的作品。比方說,Giacomo Conterno。

但若以Conterno為標準,這款酒卻還不夠好、還不夠好。那會是誰家釀的酒呢?我試著說了幾個名字,只見友人連連搖頭。最後揭曉答案,卻正是去年六月我和他共同購入、一人分了一瓶的Barolo Cascina Francia 1994。

這倒也合情合理,卻同也萬分可惜。

橘子哥一邊寫著筆記,一邊念著:「這白酒很特別,好像沒什麼跟他類似的可以比擬…」

答案揭曉,是1994年的Fiorano。只見他開心地說著:「這真的是沒有別人和他一樣。只此一家,獨一無二。」

酒莊Fiorano的活躍期由1946年至1995年,然而不論是在哪本書上頭、哪個作家的筆下,他永遠是「A secret shared by a few」。

莊主Alberico Boncompagni Ludovisi是貴族之後,Venosa的大公,家族被視為貴族的歷史逾千年,出過兩個教宗。他在1946年繼承了Fiorano這個莊園之後,拔除了所有原種的葡萄,改種Cabernet Sauvignon、Merlot、Sémillon和Malvasia di Candia;酒莊離羅馬只有14公里,位在Via Appia Antica古道旁。以英文書寫義大利酒的先驅Burton Anderson在1980年時稱Fiorano的酒是羅馬一帶的最佳;義大利酒評Luigi Veronelli自60年代就一直關注著Fiorano。

Alberico以不可理諭的頑固和異於常人聞名;不像其它的貴族公子喜歡各式上流生活玩意,他的樂趣來自於葡萄田與酒窖,他採有機方式栽植、大型舊木桶陳年,據稱年產量僅千餘箱,他不缺錢,只賣酒給他認可的人。

過往,只有和他相熟、維持常年關係的餐廳才拿得到配額,餐廳往往將這些酒留給自家最特別的客人;和他下單,會被告知在哪一天的哪個時間抱著現金、由本人親自到酒莊領酒,雖然酒莊有三個品項,客戶可以下訂,但能拿到什麼完全由Alberico決定;早年美國曾經一度獲得配額,卻因著每次下訂後得馬上付現,卻又不能掌握到貨時會是什麼酒款,讓進口商後來就放棄這門生意;許多人和他做了多年生意,寫了許多關於他的文章,卻從來沒機會見上他一面。

Alberico只有一個女兒Francesca,在1966年時嫁給了Piero Antinori,就是那個釀酒的Antinori家族。1995年,Fiorano的葡萄收成之後,Alberico據說自己開著車把所有的葡萄藤鏟平,一株不留,也沒給出任何原由,而在那之前幾年,其實就已經沒人買得到他的酒了。

江湖盛傳,Alberico是為了不讓Fiorano落入充滿釀酒走現代/國際風格的Antinori手底;或許,以Alberico這麼至情至性、古怪異端之人,怎也無法忍受自己照料了幾十年的葡萄園或酒,在沒有體力自己上陣之後,得交給別人吧。

2001年時,Alberico曾在一次受訪時,被問到為何拔除葡萄的問題,他只表示是因為當時葡萄藤的健康狀況已經走下坡;被問到會不會想把葡萄田留給他的外孫女們,Alberico說著:「她們學到的葡萄酒,是像她們父親那種類型的葡萄酒,不是像我這種的。」

2000年,Luigi Veronelli想跟Alberico再拿幾瓶樣品辨活動,委托朋友去找Alberico。友人在等了90分鐘之後,一個祕書告知他:「Veronelli先生不能得到一瓶,但只要他能夠好好分配的話,他能夠拿到14,000瓶。」

Luigi Veronelli辨了許多試飲活動,從裡頭挑了幾個進口商分別處理不同市場的配額,這些酒才慢慢地又在市場上看得見,喝得著。

Sergio Esposito拿到了美國的零售通路配額,他如此讚美Fiorano的葡萄酒:

”They’re wines made from grapes that nobody knew could make wines like that. They had no history. It was one person’s devotion.”

對於這句讚美,我覺得實至名歸。我們從葡萄酒與風土之間的關聯得到許多樂趣,而從葡萄酒與釀造者之間的關聯現在雖已多被避而不談,裡頭的樂趣卻不會少半分。

而這夜晚,就在橘子哥不斷強調「這Fiorano,沒有別人和他一樣」,彥祖哥不斷說「這瓶Conterno還可以更好」之中,累蓄起濃濃酒意,我便先走一步,搖搖晃晃地漫步回旅館了。

後記:雖然後來市場上仍舊跑出了Fiorano,聽說還有兩家,一家是姪子繼承了田與酒窖,據說是在Alberico允許下復耕,並且在初期下過指導棋;另一家是外孫女、有個有錢的老爸叫Antinori;但不論何者,皆和舊時的Fiorano呈兩樣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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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 Hung Chang

台灣最豐富的葡萄酒資訊有兩類,一類是商品型錄,一類是入門基礎。我希望自己能提供一些除此之外的東西:是更多些、更深入些、關於葡萄酒世界裡的三教九流、販夫走卒的故事。